2月15日清晨，浙东的翠屏山脉笼罩在一场浓浓的春雾中。沉睡的山谷一片静谧，偶尔传来几声山鸟鸣啭，悠远而清脆。远远地，一辆摩托车绕着盘山公路由远而近，橘红的小车灯透过层层浓雾，一闪一闪地散出温暖的黄光。尽管穿戴得严严实实，初春有些刺骨的山风还是让车上的小伙子缩紧了脖子，慢了下来：前面就是这段路中最急的一个弯了，过了这道岭，就可以看到大山村的牌坊了……这个骑着摩托车、戴着眼镜的小伙子叫俞城德。2001年，大学毕业的他第一次踏进了这深山里的大山村，当上了慈溪横河镇大山村的书记助理。5年来，这条盘山公路他来回了多少次自己早就记不清了，这短短的10来公里山路上，哪里有急弯、哪里的坡最陡，他几乎闭上眼睛就可以说出来。
大山里来了大学生村官
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坐定，时针刚好指向早晨7点。俞城德给自己泡了一杯“大山”茶。看着嫩绿的叶芽儿在水中慢慢翻滚着，一个个地竖了起来，俞城德有些出了神：在学校从不喝茶的他不知什么时候竟习惯了每天的这一杯茶，有时到镇上办事，一天没喝上大山茶，他竟然会有些想念了。其实，大山的茶香早就飘到了山外的世界：2004年9月，在俞城德的努力下，大山村的“戚家山”绿茶和杨梅通过了国家A级绿色食品的认证，大山里随处可见的茶叶和杨梅为大山村的农民打开了通往山外的世界。
让俞城德同样没想到的是他自己竟然在大山村一呆就是5年。2001年，刚从宁波电大毕业的他刚好赶上慈溪第一次招聘“大学生村官”。似乎没有更多的选择和犹豫，当时已经在慈溪一家企业实习的他马上报了名，“报名的有323人，只招24人。”俞城德对这两个数字记忆深刻：“当时工作难找，当村官还算是个铁饭碗，所以报名的人特别多。”没想到，自己考上了。俞城德的家在横河镇上的另一个村子里，父母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听说好不容易跳出“农门”的他又想回农村，自然一百个不乐意。可俞城德却有自己的想法：虽说自己学的是眼下比较吃香的经济信息管理与计算机，想在企业里找个工作也不会太难，可这次在全市这么大范围内招“村官”，说明农村里也很需要这样的人才。“既然需要，前景肯定不会差，与其挤在城里抢饭碗，不如到农村去捧牢这只铁饭碗。”就这样，他放弃了去企业工作的机会，一心一意等着做“村官”。
几天后，当俞城德知道自己被分配到了大山村时，他甚至有些暗暗兴奋：因为交通不便， 大山村的经济相对落后。“大山佬，砍柴佬，赤脚砍山柴；冲担当米缸，对象无处找。下山要翻七条岭，岭头唱歌山下应；三天落雨叫皇天，四天落雨断炊烟。”这首当地自古流传的民谣说的就是以前的大山村。想象着自己带着大山的村民奔向富裕的情景，想到理想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22岁俞城德似乎觉得自己的心也高高地飞扬起来。
知识的力量
1980年出生的俞城德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成许多。他对“村官”这个称呼有些不太认同，“我算不上是村官，只是书记的助手。”事实上，他也不太配合我的采访，“这没什么好说的”、“你问我们的书记”，这是他采访中说得最多的两句话，被“逼”急了，他干脆说：我没你想得那么高尚，只讲奉献，不求回报，不是说“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吗，我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其实我也是为了自己。
俞城德的大实话让我感触良久，我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虚伪了，是的，就像很多媒体报道的那样，不少大学生的确是迫于就业的压力才选择了基层，选择了农村，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像俞城德这样，踏踏实实在乡村里挥洒自己的青春和智慧，他们就像一粒粒质地饱满的种子，在农村广阔而肥沃的土地上播撒着、收获着。一个人、一个山村、甚至整个中国农村的命运，也许就会因为无数颗这样的种子而被改写。
75岁的戚祥仁老汉很自豪，因为他种的杨梅卖到了“很远很远”的法国；62岁的戚金潮老支书底气很足，因为一封封“伊妹儿”就能给大山的茶叶、杨梅带来不尽的订单；27岁的俞城德很充实，因为他知道，知识就像吹进大山的春风，接下来就该遍山染翠了。
小俞这小伙子，真实在
因为上午要找戚书记商量到市科技局申请“大山茶叶科研基地建设”项目问题，俞城德换上一双布鞋出门去找书记了。“不用问，书记肯定上山去了，这几天茶叶要抽芽了，正该育肥呢。”大山村的房屋大多依山而建，零星地散落在半山腰和山坳里。沿着村后的盘山公路往山上走，不时碰到背着小竹篓上山干活的村民，俞城德“叔”呀“伯”呀地一路打着招呼：“现在大家都认识我了，刚来那会儿，日子可真难过呢。”看到村民亲热的样子，俞城德有些自嘲。
俞城德说，大山村的绝大多数村民都姓戚，民间传说是明代抗倭名将戚继光戚家军的后代。突然从外村来了个“黄毛小儿”当村官，村民们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儿。有一次，两个村民不知为了什么事发生纠纷，小俞赶过去时，双方已经撕打在一处了。任凭小俞在一旁怎么劝、怎么拉，双方不仅不理会，还把气出在了小俞身上：“你算老几？这是我们村的事，谁要你来管了？”
相处久了，小俞慢慢摸到了门道：大山里的人特别淳朴，你讲得再好听，不如为他们做一件事情更实在。于是，在家从没碰过农具的小俞一有空也背着铁锹、竹篓跟着村民上山了；有事没事到村民家串个门，聊个天；挨家挨户通知培训；为大山的茶叶、杨梅申请绿色食品认证……村民们一一看在了眼里：小俞这小伙子，真实在！
7旬老汉戚祥仁的“毕业证”
果然不出所料，在村后的山脚下，我们“逮”到了正和村民一起往山上的茶园运鸡粪的戚书记。见大家正忙着，小俞也顺手抄起了一把铁锹。“你干不惯这些的，还是我们来吧。”见他有些笨手笨脚的样子，一旁的村民哄笑起来，一个中年妇女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铁锹：“小俞，都开始育肥了，今年的培训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等着呢！”
在75岁的戚祥仁老人家里，就当宝贝似地藏着一本灰色封面的“培训合格证书”，这是去年“宁波来的老师”培训后给发的。说起培训的内容，老人毫不含糊：“听得懂，都是讲怎么种杨梅、茶叶的。这些都是城里人喜欢的绿色食品，不能施化肥，要用鸡粪、草木灰，我们一共上了15天课，每次都是小俞来叫的。上完了课，我们还到山上考试了呢！”
老人种了一辈子的杨梅，现在还独自一人侍弄着100多棵杨梅树。问起去年的收入，他笑眯眯地竖起了一个手指：“这个数！”“肯定不止，光杨梅，去年他就卖了5000多元！还有茶叶、笋干呢！”一旁的戚迎忠忍不住“揭发”开了，老人也笑了：“这些可全靠了村里搞的培训呢。”老人比划着说，以前种的杨梅树光长个，高得像毛竹，结的杨梅却不甜，个头也小，现在的品种改良多了，又大又甜，价格也上去了不少，“我们大山的杨梅现在名气可大了，听说还卖到了新加坡和法国呢！”这一辈子，老人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慈溪城里，问他知不知道法国在哪里，他忙不迭地摆了摆手，笑了：“听说很远的，要坐飞机的！我这辈子是去不了了，可是我种的杨梅去了！”
“这样的大学生来几个要几个！”
在俞城德的办公室里，放着村委会惟一的那台“清华同方”电脑。午饭后是难得的一小段空闲时间，小俞又坐到了电脑前。“咦，今天我们的网站怎么打不开？”他顺手拿起了电话。“我们的戚家山网站是小俞的宝贝，小俞可是我们大山的一宝呢！”见小俞又是跺脚又是皱眉的着急样子，一旁的戚书记忍不住打趣道。
卷起的裤脚上还沾着几根草、圆口黑布鞋上满是泥巴、伸出的大手掌上布满老茧……今年62岁的大山村委会党总支书记戚金潮看上去是个地道的大山农民，不过他递出的名片却让人刮目相看：慈溪市大山置业有限公司总经理。名片上网址、E-mail一应俱全。和他交谈，“天然氧吧”、“域名”、“网站”这样的新名词不时会从他的嘴里蹦出来：“天天和大学生在一起，还能不学点时髦的？”说起小俞，书记满脸的笑意：“这样的大学生，来几个要几个！”
往年每到了杨梅泛红的季节，戚书记就坐不住了：跑杭州、去上海，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旅游推介会。“杨梅好吃，可不经放，新鲜杨梅摘下来几天销不掉就容易坏。”何不开通一个网站，把大山的这些产品放到网上，吸引更多的客人？看着书记忙得脚不着地，俞城德想到了这一招。说干就干，在书记的支持下，资料图片收集、整理，价格上传，网站建设，很快地，到2003年漫山遍野的杨梅红透大山之际，“戚家山”网站正式开通了。
大山的产品在网上亮出了“绿色名片”，可究竟会带来多大的效益呢？说实话，戚书记和小俞心里都没有底。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就在大家都快要忘记这件事时，一个来自无锡的电话让大山村顿时热闹了起来：一个无锡的代理商看到了戚家山网站上的产品介绍，特地打电话过来，想当“大山”系列产品在江苏地区的总代理！“后来他特地来了趟大山，现在还一直和我们合作呢！”无锡的客户也让世代生活在深山里的大山村民们大开了眼界：原来不用肩担手挑，杨梅还可以这样卖！电脑这东西，真了不起！小俞这小伙子，真有两下子！
(完)
